一起横跨4省的特大系列制贩枪支案件，再度敲响禁枪警钟
湖南，湘西自治州公安局。收缴的枪支堆积于此——单双管猎枪、仿“六四”手枪、53式步枪，甚至AK47冲锋枪——蔚为大观。
历时19个月的侦查之后，湖南警方破获跨越湖南、贵州、广东、广西4省(区)19市州的特大系列制贩枪支案件，抓获涉案人员558人，缴获枪支201支。
大案告捷，却远未高枕无忧。一线办案人员日前告诉《瞭望》新闻周刊记者，经由此案可发现，当前制贩枪支犯罪出现了新动向：犯罪的隐蔽性更强，枪贩交易更为便捷和频繁，且造枪窝点有蔓延趋势。
与之相应，公安机关治理枪患的难度日益增加。上述办案人员冀望完善相关法律法规，并力图标本兼治。
一封举报信
2008年3月31日，一封群众举报信出现在湘西自治州公安局局长周赛保的案头：本地农民杨必现等人涉嫌贩卖枪支。
州公安局迅速抽调精干警力组成专案组。在对杨必现秘密侦查的同时，专案组先后5次派民警赴广东、贵州等涉案省市，会同当地公安机关对嫌疑对象实施侦控。
各地信息汇总证实，杨必现等人自2007年底以来多次从广州、佛山等地购买制式猎枪返回湘西进行贩卖，从贵州铜仁、湘西花垣等地购买仿制手枪到广东和本地进行贩卖。
2009年2月，专案组从湘西自治州八县市公安机关抽调30余名精干警力，全方位开展外围秘密调查、取证和布控，掌握了犯罪嫌疑人的真实身份并收集了犯罪证据。
至当年4月，专案组民警足迹已遍及7省19个地市，侦查出一个庞大的制贩枪支犯罪网络，查获各类犯罪信息8万余条，经过反复筛查，发现涉枪、涉毒犯罪线索437条，制枪窝点4处，涉案人员涉及湖南、贵州、广东、广西4省(区)195人次。
此案引起公安部和湖南省公安厅高度重视。公安部刑侦局副局长廖进荣在听取湖南警方的汇报后要求，将此案作为湘渝黔辖区灭枪战役组织开展。很快，两名主要犯罪嫌疑人在贵州省铜仁市被抓获。
但湘西警方不敢大意。由于涉及人数众多，关系错综复杂，如何有效侦破、选择何时收网，成为专案组遇到的最大难题。经过反复斟酌讨论，专案组决定在查清枪源的基础上，选准收网时机，提请公安部、湖南省协调指挥，组织涉案四省(区)公安机关集中警力，统一行动。
收网
2009年4月17日，公安部刑侦局在长沙召开涉案四省(区)刑侦部门负责人参加的协调部署会议，决定在4月下旬统一开展“迅雷”搜捕行动。
会议要求涉案各省(区)成立指挥部，各涉案市州成立前线指挥部，指定此案由湖南方面主办，广东、广西、贵州三省(区)协办。
4月24日，公安部下达统一搜捕行动命令。凌晨6时，在湘西吉首白岩乡，警方摸排出一号嫌疑人杨必现的具体隐匿地点后，对其实施成功抓捕。在张家界火车站，当地警方将二号涉案贩枪犯罪嫌疑人杨玉全抓获。当晚，在广东省，湘粤警方联手，一举抓获15名涉案嫌疑人，收缴仿“六四”手枪4支，仿制式猎枪3支。
接着，贵州警方与湖南警方积极配合，成功捣毁花垣县民乐镇一家制枪窝点，当场抓获一名制枪犯罪嫌疑人，现场缴获仿“六四”式手枪1支，半成品仿“六四”式手枪2支。几乎同一时间，广西警方在博白县博白镇将涉枪犯罪嫌疑人庞某抓获。
2009年6月9日，公安部刑侦局在湘西凤凰再次主持召开“3·31”枪案协调部署会，要求以此案为切入口，再扩展，再深挖，并加大打击窝点的工作力度。
6月19日，湘粤警方联手，在广州市白云区一出租房内，将制贩枪支犯罪嫌疑人何某某抓获归案，捣毁造枪窝点1个，当场缴获制造枪支工具1套，枪支散件一批及“六四”手枪子弹5发。紧接着，贵州省公安厅打黑专业队在松桃县将涉嫌制造枪支的龙某某等4人抓获，缴获造枪工具503件，枪支零部件150件。
经过19个月的努力，以湘西州公安机关为主侦办的“3·31”系列制贩枪支案，抓获涉案人员558人，其中刑拘512人；缴获枪支201支，半成品枪支94支，子弹372发。并捣毁制枪窝点11处，破获各类刑事案件1211起，摧毁涉黑涉恶团伙21个。
在湘西自治州公安局，本刊记者看到缴获的枪支有单管猎枪、双管猎枪、仿“六四”手枪、53式步枪，甚至AK47军用冲锋枪。“这些非法制造贩卖的枪支，火力很猛，杀伤力大，若长期在社会流转，后果不堪设想”，参与侦破此案的州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冯云说。
买卖“双洽”
湘西“枪患”由来已久。
此地境内多山，土家族、苗族世代聚居，自古以打猎为生，有造火药枪的传统。新中国建立前土匪时常出没于此，普通百姓亦习惯带枪防身。
近年，湘西矿产开发迅猛，已探明锰、汞等储量全国居前，由此产生大大小小数百个矿。一些矿主为护矿，通过各种渠道购买枪支。
在湘西古丈县看守所，正关押于此的花垣县私营矿主董飞告诉本刊记者，这些年，他先后非法持有各种枪支达30支，包括猎枪、步枪、冲锋枪，差不多可以武装一个排。
“不断扩大的买方市场，增加了枪支的需求，无形之中打开了枪支泛滥之门。”湘西自治州公安局副局长田儒平说。
“黑枪基地”的辐射作用也不可忽视。田儒平介绍，位于贵州东北的松桃县，毗邻湘西，地偏人穷，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就因为民间制枪贩枪现象泛滥，成为全国三大黑枪基地之一。前几年查获的枪支案件中，出现在湘西的枪多数来自该地。
湘西下辖的花垣、凤凰、吉首三县市与松桃接壤，这一地域也成为湘西州乃至湖南省打击涉枪犯罪的重点。其中，花垣、凤凰更是在2007年公安部召开的全国打枪工作专题会议上，被列入全国九大打枪工作重点县。
此外，贫困是湘西地区制贩枪支屡禁不止的一个无法回避的因素。这里地处偏僻，土地贫瘠，缺乏合适的致富门路，部分村民以制贩枪支牟利。
据办案民警介绍，当地村民造枪，一般成本在二三百元左右，在本地卖出去可得两三千元，甚至四五千，如果卖到沿海地区，可高达上万元。
各种诱因之下，涉枪违法犯罪已成为湘西社会治安的一大危害。
“枪患”新动向
本刊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近年公安机关不断增强打击力度的同时，制贩枪支犯罪也出现了新的动向和发展趋势，犯罪分子隐蔽性更强，反侦查能力更强。加之枪患形成有其复杂的历史背景和现实因素，因此，公安机关治理枪患的难度日益增加。
一方面，枪支交易更加便捷。一些不法分子通过互联网买卖枪支，双方事先根本无需见面即可谈成交易。
董飞告诉记者，自己家里这些枪都是从网上“淘”的，在网上跟人谈好价格后，开车携款前往约定地址，跟枪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完成交易，各奔东西。
现代交通和通信技术也使枪贩交易频繁。交易地点从交通不便、信息不灵的乡村，逐步过渡到人口密集、交通便利的公路沿线或城区，不易被查获。
湘西州公安局透露，前后贩卖20支枪的杨必现在作案时，一般通过电话联系买家，谈好价格后，要么在宾馆或车上完成交易，要么在公路沿线的山坡或溪流边。给公安机关的查缉工作带来相当大的难度。
另一方面，造枪地点更加隐蔽。据了解，过去警方查获造枪一般以家庭成员为主，属于作坊式的分工制作，现在造枪地点大多选择在地窖、山洞等更加单独隐蔽的地方。
贵州松桃苗族自治县农民龙安银，房屋独门独户，家中有一地窖，屋后的山坡上有2个地窖，地窖进口直径不到1米，上方用木板和稻草覆盖，地窖往下向两边开挖出两个大的空间。自2008年底至2009年4月，他在自家的地窖里前后非法制造了4支仿“六四”式手枪，并卖给他人牟利。
据悉，警方在湖南、广东、贵州等地捣毁的制枪窝点，与上述窝点类似，都相当隐蔽。非法制枪者大都生活在偏僻的乡村，造枪有的选在地窖内，有的在山洞里，而且都设有“掩体”；往往独自一人制造，不找帮手。
同时，造枪窝点有向外蔓延趋势。从公安机关掌握的情况来看，贵州省松桃县制造枪支现象仍然大量存在。其邻近的湘西花垣、吉首等地则不仅是制造枪支的重灾区，还是贩卖枪支的集散地。甚至连广州也出现非法制造者的踪迹。此次端掉的11处制枪窝点，贵州占3处，湘西却占了7处，广州也出现1处。
“治枪”先治贫
一线办案民警向本刊记者坦承，枪患不止，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
近年来，公安部门几乎每年都会组织专门的治爆缉枪专项活动，每每战果斐然，但缉枪工作依然不容乐观。田儒平认为，在一些地区，全民禁枪意识还有待进一步提高。比如湘西，因为传统上有收藏枪支的习惯，很多人认为只要枪支放在自己家里就没事，不知道已经触犯法律。因此，很有必要不断宣传告知，除政法机关等相关人员可依法配带枪支外，其余都不能持有枪支。
田儒平同时表示，打击涉枪犯罪，不能就案办案，必须跨区域合作，建立不同地域、不同行业协调办案机制。发现一起，既查来源，也查出处，严厉打击涉枪犯罪。
公安部治安局枪械处副处长何力认为，打击涉枪犯罪应从严禁制枪这一源头抓起。据其介绍，枪管是制造枪支最重要的一环，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非法制枪者使用的枪管都是从别处购买的，因为口径7.62毫米的钢管他们根本无法生产。
何力告诉记者，这种口径钢管跟子弹配套，但没有民用用途，而个别企业却不时生产，法律对此又没有任何约束。他建议国家应制定相关规定，规避生产这个尺寸的钢管。
湘西自治州公安局刑侦支队政委龙铁学等办案干警反映，打击制贩枪支，还应解决深层次问题。他们认为，贫困是当地制贩黑枪屡禁不绝的最主要原因，因此，“治枪”先治贫。在加大整治枪患的同时，应重点加大对涉枪地区的扶贫工作力度，帮助农民尽快脱贫致富，从根本上解决枪患问题。
在国家级贫困县松桃、花垣、凤凰，卖枪挣钱已经成为当地小部分农民的一项生计，甚至出现“农忙时种田，农闲时造枪”的现象。“贫穷背景下的高额利润诱惑，是一些村民不惜以身试法、铤而走险的重要原因”，一名办案民警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