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私人飞机上天不容易
按照有关规定,只要离地就要报备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 路琰 张雷
最近,私人飞机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公众眼中。赵本山乘坐私人飞机赴台湾、新加坡,高调的行为引发了当地媒体的颇多评论。今年7月,东莞某富豪甚至动用私人飞机与民警联手擒获劫匪,而在此事见报后,“炫富”、“作秀”等一系列与见义勇为相去甚远的评价,多少让人觉得有些意外。究竟为什么会出现这类评价?其背后又折射出私人飞机在我国面临怎样的现实与困境?
允许私人考驾照,但不允许开飞机
“通常,凡是不向公众提供服务,且不进行商业运营的飞机都属于私人飞机,主要是企业所属公务机和私人购买并自己使用的飞机。”中国首位私人飞机经纪人杨笑侬这样向记者解释。
按照这个定义,中国目前有多少架私人飞机?记者致电中国通用航空协会了解到,截至2009年12月,我国私人飞机保有量已超过900架,而短短五六年前,这个数字还只是个位数。增长速度,可谓惊人。
“1997年,中国民航总局首次允许公民个人申请私人飞机的驾照,此前,个人是不能开飞机的。”因为在航空公司做了多年机修员,一听到这个消息,杨笑侬便嗅到了其中的商机,“私人飞机从驾照申请、考核到资格申办,再到飞机的日常保养和维护,都需要非常复杂的专业知识,人们即使有钱买飞机,也不知道该怎么买。替富豪买飞机,并教会他们如何操作,会是未来兴起的一个服务方向。”杨笑侬于是扔掉航空公司的金饭碗,进入到私人购机服务这一全新领域。
就在这一年,长沙远大集团耗资400万美元购买了1架塞斯那公务喷气式飞机和1架贝尔206直升机。这件事一时间轰动全国,连外媒都争相报道。“当时,远大集团的老板张跃已考取了直升机的私人驾照,但按照规定,我国还不允许个人以私人身份拥有飞机,甚至不允许民航以外的企业购买飞机。这相当于国家允许个人考汽车驾照,但是不能买车一样。”杨笑侬告诉记者,远大集团好不容易获得特批,买回两架飞机,却在广州停了整整两个月,无法飞抵长沙,“因为进口飞机若想入关,须拿到民航总局等有关部门的系列审批,而远大集团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办理这些手续”。
杨笑侬毛遂自荐要当“购机顾问”。远大方面犹豫再三,却没有其他选择,不得不放手让他试试。两周后,他拿到批文,两架飞机也顺利运抵长沙。这成为杨笑侬第一单私人飞机业务,也是中国第一单私人飞机的商业运作。
“从严格意义上说,远大集团的飞机是以公司名义购买的,并非真正意义的私人飞机。此后几年,海尔和春兰也以企业名义先后购买了公务机。这些飞机不属于国家,权且可以叫‘私人飞机’,但它们并未归属于个人名下。当时的中国,还不允许个人持有飞机,企业老总也不被允许驾机上天。”杨笑侬告诉记者,那时,这些企业每年会向飞行学校交纳一定费用,后者则负责派出驾驶员为其提供服务。
购买过程繁琐至极
2003年5月1日,国家出台了《通用航空飞行管制条例》,个人驾驶飞机飞行得到许可。一个月后,上海商人李林海找到杨笑侬,委托他替自己购买一架直升机。这是中国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私人买飞机。
杨笑侬替李林海在美国物色了一架罗宾逊R—44四座直升机。他告诉记者,整个购买过程可谓繁琐至极——他先飞到洛杉矶,从经销商手中买下飞机,又委托专门机构对其进行拆卸,并用集装箱将其运回上海,到海关注册,缴纳2%的关税及17%的增值税,这部分手续完成后,再将飞机组装好,并到民航部门申请适航许可证、电台执照、国籍登记证……所有手续齐备了,已是大半年后。
2004年5月16日15时30分,李林海在一群“空中交警”的指挥下,驾机从上海龙华机场起飞。“林海7063,我雷达看到,可以起飞,航向直飞,保持高度!”这一小段留在空管部门的录音,成为中国私人飞机上天的首条记录。
“这之后,大家对私人飞机虽然还没有全面的认识,却都觉得直升机很方便,不少有钱人纷纷开始购买直升机。”但相对于名车、豪宅,私人飞机依然没能成为富人们的消费热点。
2005年,7位浙江富豪一单买回22架飞机,一些媒体惊呼:中国私人飞机的时代就要到来了。“但事实上,当时购买的人还是不多,直到2007年,才不断有客户找上我,让我帮忙购买飞机。”杨笑侬说。
社会财富积累到一定阶段,几百万、几千万在富豪眼里都不算什么了。那些热爱飞行且有经济实力的中国新兴财富阶层,不断追逐新的标榜财富与身份的方式,私人飞机机主数量快速增长,其身份主要是企业主、娱乐明星甚至某些行业的金领。
杨笑侬根据多年从业经验告诉记者,目前,我国客户购买较多的私人飞机有3个类型:直升机、喷气式公务机和活塞螺旋桨式单引擎飞机,价格从几百万到数亿元不等。如赵本山的庞巴迪挑战者850,整机造价就高达3000万美元,约合2亿元人民币。
使用率低,冷却了机主的热情
调查中,记者试图走访几位私人飞机机主,但接连联系了好几个人,他们都以“我的飞机还没牌照,就别问我了”、“大家关注的已经够多了,现在不要谈这些了”等为由,拒绝与记者深谈。有知情人士告诉记者,近来浙江的几次“黑飞”事件后,私人飞机机主与媒体的接触变得谨慎起来。
所谓“黑飞”,是指那些尚未取得合法身份的飞机,或尚未拿到私人飞行驾照的驾驶人员,在未经军、民空管部门审批的情况下,偷偷将私人飞机开上天。浙江商人朱松斌就是这样一位“黑飞”机主,记者找到他时,他正在美国。
今年3月1日,朱松斌驾驶着一架两座直升机在温州市杨府山地区的上空飞行了20多分钟。因为此次飞行未经空军和民航部门批准,民航浙江监管局对朱松斌作出罚款2万元的行政处罚。这让朱松斌既委屈又无奈:“谁也不愿意‘黑飞’啊,可若按正规程序报批,又经常批准不了。民航系统要批,空军也要批,层层审批。照这样,我买的飞机就只能停在机库里了。”
朱松斌第一次买飞机是在2006年。他用不到100万元,从李林海手中买下一架直升机,并在李的介绍下到广州某通用航空飞行培训学校学习飞行。这家学校的学费是12.5万元。在接受完系统的飞行理论教育和40多小时上机训练后,又过了8个多月,朱松斌才拿到飞机驾驶执照。
但有了飞行驾照不等于能驾机上天,因为他的飞机没有“户口”——由中国民航核发的适航许可证。朱松斌告诉记者,他到有关部门跑了很多趟,许可证却一直办不下来。“我一直觉得私人飞机将来在中国一定有很大的市场,还到美国考察各种飞机,陆续又买了1架塞斯纳N172RS水上飞机、1架蜂鸟260直升机、1架罗宾逊R—44直升机、5架A5水陆两栖直升机和1架公路飞机。”加起来,他前后共买了10架飞机,但由于各种原因,只有3架在国内,且其中两架仍是“黑户”。
杨笑侬也对记者解释:“按我国《民航法》的规定,直升机哪怕仅仅飞离地面1厘米,也要跟当地民航和空军报备。手续的繁琐,造成使用率极低,也冷却了大家的热情,有的人想将手中的飞机转卖出去,有的干脆将购买计划取消了。”
让朱松斌等机主们头疼的,除了难以取得合法飞行手续,还有即使飞上天,也往往找不到可降落的地方——现在,中国还不允许个人修建停机坪。朱松斌曾花300万修建了一个停机坪,却因周围群众的举报,被勒令停工;他又买下一个住宅楼的顶层,在上面建起一个直升机的停机坪,但由于政策限制,一直没有启用。
私人飞机“黑飞”,虽然有“被迫”的味道,却又确实给航空安全埋下隐患。杨笑侬告诉记者:“按理说,私人飞机的飞行距离一般都较短,驾驶员若受过正规训练,又遵守空中规则,一般不会出问题。但有时,为了避免被管理部门的雷达发现,上天后,他们往往会关掉通讯设备和雷达反射仪。这样,一旦遇到什么事,他们将难以和外界取得联络,管理部门更没法掌握空中的治安状况。”在杨笑侬看来,种种问题的出现,主要归因于私人飞行管理制度的缺乏,“若能从明面上管理,也就不存在所谓的‘黑飞’”。
审批程序复杂,限制较多
中国民航局空管局空域管理部助理刘鲁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目前,我国私人飞机管理之所以有重重制约,主要是我国低空空域存在无分类、审批程序复杂、限制较多等问题。
首先,我国现行空域系统并未按照国际民航组织的标准进行分类,而是采取了相对单一的管理办法。所有飞行须预先申请,经批准后方可实施,且提供的仅是间隔、情报和告警服务。这种空域管理和服务方式,难以满足通用航空(业内术语,指私人飞机飞行活动)的发展需求。
其次,由于飞行审批程序涉及单位多、所需时间长,直接影响到飞行的组织与实施。机场使用、空域运行和飞行计划等诸多报批手续,制约了通用航空机动灵活、时效性强的特点。
监管部门的分工也颇为繁杂。目前,各地区通航飞行报批和保障的流程不尽一致:有的直接向军航飞行管制部门申请,获批后由民航提供保障;有的要先向民航管制部门申请,报军航批准后再由民航提供保障。流程的混乱导致通航飞行缺乏系统规范管理。
更大的隐患还在飞行安全方面。由于通航飞行航空器种类多、机型小、速度慢,通航作业区域常位于偏僻地区,不利于通信、导航、监视,因此,民航、军航管制部门难以掌握其飞行动态、提供保障服务。
低空开放是发展关键
在东莞富豪动用私人飞机与民警联手擒匪后第三天,记者在北京街头随机采访了数十位路人。30%的受访者认为,“能买私人飞机是他们自己的能耐,与我无关”,认为“私人飞机的存在体现了贫富差距”、“有钱应多做善事,不支持买飞机”和“这样能改善中国产业构架,拉动经济增长,鼓励买飞机”的,则各占20%,另有10%的受访者认为该富翁是“典型的暴发户,他的举动不过是炫富”。可见大多数民众对私人飞机似乎并无好感。
私人飞机在我国到底该不该大力发展,又该如何发展?
曾有业内专家对我国私人飞机市场进行评估并得出结论:现有市场容量每年约为150亿元人民币,若低空能逐步开放,5年内,这个数字可增长到1500亿,对相关行业的带动力极强。
今年“两会”后,全国人大代表、中航工业航宇救生装备有限公司董事长罗群辉曾对媒体透露,《航空法》的初稿已制定完毕,一旦正式通过并生效,1000米以下的低空空域将有可能开放。去年召开的全国低空空域管理改革研讨会上,也有专家提出,在试点的基础上,将1000米以下的空域划分为管制、监视和报告三类空域,是空域管理政策上的重大突破。
当然也有不同的看法。中国民航管理干部学院航空法研究中心法学教授刘伟民就告诉记者:“虽然有专家建议说,应在2010年前结束低空开放的试点、2015年前在全国范围内逐步开放、2020年前全面完善各项法规及低空的管理模式,但目前这还只是一个提议而已,《航空法》在短期内不大可能进入国家立法日程。”
杨笑侬也向记者强调:“开放低空只是私人飞机发展的一个方面,真要像美国那样,使私人飞机成为汽车之外的私人交通工具,还需很多配套政策,如购买和注册时的宽松政策、适航标准的建立、允许私人建机场、私人驾机出行不用再报军方审批等,否则,即便‘上天’,时间成本也太高了。”基于对现实的考虑,他对于中国私人飞机未来市场的发展速度,十分谨慎。
对私人飞机的未来,各方观点出入极大,但有一个现实,谁也无法否认:中国的私人飞机数量,不仅远远落后于美国等发达国家,甚至落后于巴西等发展中国家,我们拥有的通用航空器仅为美国的4‰、巴西的9%左右,而截至2009年底,中国内地共有87.5万位千万富豪和5.5万位亿万富豪,若中国私人飞机的相关政策能逐步开放,未来10年,中国内地或将成为私人飞机市场发展最快的地区。未获《环球人物》杂志事先书面许可,任何媒体不得转载《环球人物》杂志图片及文字内容,违者《环球人物》杂志将追究其侵权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