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August 30, 2010

云南贡山泥石流生还者目睹成排货车被吞没(图)

云南贡山泥石流生还者目睹成排货车被吞没(图)
被泥石流挤压的车辆。

云南贡山泥石流生还者目睹成排货车被吞没(图)
泥石流现场。

云南贡山泥石流生还者目睹成排货车被吞没(图)
寻找遇难者遗体。

  贡山泥石流:灾难片的现实版本

  “泥石流来的时候,我听见了泥石从山上冲下来时候互相碰撞的声音。”19岁的傈僳族少年李新向本刊记者描述,他一直站在怒江对岸,目睹了泥石流的全过程。李新指向河滩上纵向排列的巨石,巨石旁边刚好有铲车经过,铲车的顶端还不到巨石的一半高。

  经过一天奔袭到达现场的时候,举目望去,平坦开阔的河滩上只有几块巨石,一处残破的水泥建筑和最远处模糊看见的一堆汽车残骸,到处插着加油鼓劲的横幅、红旗,一辆挖掘机在远处作业,更远处是奔腾翻滚的怒江。8月18日凌晨前,它是铁矿的厂房、宿舍、民房和玉米地,那之后,泥石流抹平了一切。截至本刊记者发稿时为止,云南贡山县泥石流造成29人死亡、63人失踪,遗体还在搜寻中。

  记者◎杨璐 摄影◎蔡小川

  泥石流来了

  虽然刚发工资,广西人车政四并没有跟着朋友李新这些年轻人一起外出喝酒,他晚上还要值班,在山谷里的作业区调度挖机。8月18日凌晨1点30分左右,一段工作结束后,车政四说他松了一口气到矿洞外的东月各河边洗手。“我听到大石头和水轰轰响的声音,一阵风吹过把我头上的安全帽往后吹了一两米掉在地上。再一抬头,没看见水也没看见泥石流,只有一块木头像箭一样顺着河流的方向在空中飞。”车政四告诉本刊记者,他本能地顺着河岸往下跑,当时一边跑一边沿路喊“涨大水了,涨大水了”,然后给厂里的主任打电话,“我吓得浑身发抖,跑进了一个矿洞就再也没出来”。

  东月各河河谷里的惊心动魄却没有瞬间打破下游怒江东岸深夜的宁静,当时工人们和附近的居民都在睡梦中。玉金铁矿的场长陈昌海手机显示,接到“可能要涨洪水”的电话是在1点33分,他说:“我马上起来穿衣服,准备组织启动防洪预案。还没穿好衣服,矿山的电闸就断了。”这时候还没有人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供电公司给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跳闸了。我来不及解释,边说要出事情了,边往外跑,刚跑到门口,第一拨泥石流就冲了下来。”陈昌海说。

  陈昌海跑到门口的时候,工人们也都被惊醒了,动作敏捷的人跑到了公路上的安全地带,可是这些人尚惊魂未定,就看到了泥石流里最悲惨的一幕。矿场靠近怒江的地方是临时停车场,16辆货车排成两排等在里面准备装货,每辆车上都睡着两名货车司机,通常是夫妻或父子。泥石流来临时,货车的发动机轰轰作响,有两辆车已经马上开上公路,却被泥石流冲了下去。其他成排的货车,“先是车头一点点往下沉,车尾一点一点往上翘,尾灯都还亮着。然后,又过来一拨泥石流,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

  唯一幸存的司机是37岁的大理人杨国明,他躺在距离泥石流现场3小时车程的福贡县人民医院里,腿有一点骨折,腰上不知被什么撞出了一个洞,被救起时候里面全是泥沙。一个月前他刚分期付款购买了这辆价值38万元的货车,做了十几年货车司机终于有了自己的车。“如果节省一点花,每个月能够还8000块钱贷款的。”他说。他经常跑长途,这一次是为了能够赶回去给过世的奶奶烧纸,才选择了贡山县这个快去快回的路线。他向本刊记者回忆,“我听见其他司机喊泥石流来了,就赶紧把媳妇叫醒,我们离开驾驶室,逃到了旁边的挡墙上”。与公路上人们的想象不同,司机们生命的最后时刻并没有坚持在驾驶室里发动汽车。“当时无路可逃了,前面是厂房,出去要绕一条小路,后面是怒江,南面是玉米地,天黑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泥石流从哪里来。虽然发动了汽车,也只好人先逃出来。”杨国明说他站在挡墙上的时候,还有十几个司机也站在上面。杨国明向本刊记者回忆,第一次泥石流冲来时候,像货车这样的庞然大物被冲出了十几米,妻子很心疼,对他说“车子冲走掉了”。他安慰妻子:“人在就行了,车子就算了,人都不知道能不能维持住。”话音还未落,第二拨泥石流就冲下来,连车带人都被冲到了江边的挡墙附近。“我从泥里爬出来,爬到了一辆货车的顶上,看见比我低一点的货车上还站着两个司机,我们都在大喊大叫,叫亲人的名字,可是没人答应。也就隔了两三分钟,又来了第三拨泥石流,那两个人就不见了。”

  杨国明说他等了一会儿,见没有新的泥石流下来,才决定往外爬。“我想到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一定要赌一把。头上被打破了,往下流血,我擦一擦,往前爬一爬。”他顺着公路上的车灯,在泥浆里寻找相对坚固的石头,“抓一个石头爬一步,再往前摸再爬一步,到差不多距离公路边十几米的时候,被人发现救了上来”。杨国明摸黑爬过的路线目测大约有二三百米,本刊记者顺着这条路线走到货车残骸集中处,那是河滩上能够挖掘到尸体的地方,虽然搜救人员为了便于行走早已垫上了木板,可是下面是软泥,木板又极湿滑,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站不稳,看似泥浆,里面却混杂着碎石,进到鞋里扎得脚生疼,因此觉得这条路格外长,难以想象重伤的杨国明当晚是怎样从泥里一步步爬出来的。

  18岁的梁金强也从工棚逃到了一堵挡墙上,他告诉本刊记者,第一次泥石流后,货车被冲到了他旁边。“货车比挡墙高一些,我就爬到了车顶上。”第二次泥石流来时,他随着货车又被冲出了四五十米。“我记得很清楚,自己在泥里转了两个圈。”梁金强说,他没有继续向玉米地方向逃命,结果第三次泥石流直接把他冲进了怒江。“我在江里摸到了一个人,可是他已经死了,我很害怕,抱住了一块木头。”梁金强说他抱着木头被奔腾的怒江水往下游冲,不知被冲下去多远,才终于拼命游上了岸。“我就在岸边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候,听见公路上有救护车叫,我等了一会儿没人来救我,就自己往公路上爬。”梁金强说,从河岸边到公路是陡峭的小悬崖,他休息了四五次才爬到了公路边。“我坐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看到救护车只有力气举起手。”大难不死的梁金强身上只剩下了球衣,救护车上的人脱下自己的衬衫给他盖上然后抬上了车。

  从县城和朋友喝酒回来的李新在对岸看到了泥石流的全过程。他说:“泥石流从山上不是冲下来的,是轰下来的,到了怒江里石头没有沉下去,而是像打水漂一样漂到了对岸。”更让他害怕的是,泥石流流经的石桥边就是他奶奶家。“我一开始还能看到三四个手电筒在晃,他们一定是要逃命,可是又一次泥石流下来后,就一片黑暗了。”李新告诉本刊记者,大泥石流冲下来3次,整晚断断续续总共14次,与他奶奶一同居住的8位亲戚全部在泥石流中遇难。

  无奈的救援

  沿着怒江大峡谷而建的东月各村被月各河分为南北两部分,从县城方向到达的救援队伍被隔在了月各河的北岸。“当时桥断了,泥石流还没有停,周围一片漆黑,只能听见江水轰轰作响。”县公安局长侯新荣告诉本刊记者。过不了河就到达不了被泥石流掩埋的铁矿场,而北岸的情势也不乐观,“我用手电筒照了一下怒江,泥石流堵住了河面,河水正在上涨,如果形成堰塞湖,岸上的200多户村民和下游的居民就危险了。”侯新荣说他组织一队人,立即把村民们转移到安全的山里,并通过时断时续的信号通知下游,沿岸民房要注意防止溃堤洪水。

  天亮前,南岸泥石流的救援主要依靠自救和乡政府、边防派出所。普拉底乡书记和晓宝告诉本刊记者,他赶到现场的时候,“有些人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站在公路上抽烟、吹牛,受到惊吓的人情绪不稳定,在公路上跑来跑去,还有村民想返回已经被泥石流冲毁的家里抢救钱物,现场乱作一团”。和晓宝说他让人在现场拉起了警戒线,边防派出所的江义斌、邓世能挨家敲门一遍确认屋里已经没人,因为随时有可能发生堰塞湖引起的洪水,他们把公路上不知如何是好的村民们转移到了山上去。公路上的救援者则迅速理清了泥石流灾害的概况。陈昌海迅速在稿纸上画了一幅工厂从山谷的作业区到河滩上厂房的简图,通过这张地形图,和晓宝确定了7个主要搜救点:采矿点、运输队、仓库、住宿区、选矿点、办公室、扩建工程施工队。除了能确定的石拱桥边李新的奶奶家一家8口全部遇难外,当时7个搜救点的具体人数和生死情况都不清楚。“天亮前我们的搜救重点在河滩上,因为十几辆货车被埋是一个很大的目标,车上的人员比较集中。”但是,他们很快发现,下到河滩搜救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陈昌海告诉本刊记者,当时他们用电筒照了一下河滩,只看到一片平地,根本无法辨别是水还是泥,只好扔下去一块石头试验,能做的只能是向河滩上照灯光和呼喊。陈昌海回忆,天亮前,只从泥里救出了自己爬到公路边的杨国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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