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午,金陵之星大酒店。来自安徽的18岁少年小刚(化名)低头不语坐在大厅一角,眼神里透着一股漠然。母亲孙霞(化名)紧锁眉头,一边挥手扇着风,一边焦急地等着网戒专家陶宏开的到来。为了根治儿子的网瘾,孙霞不知想了多少办法,甚至把儿子送到网戒中心接受最残酷的电击,结果这样的罪还是白受了,儿子一年之后再次陷入网瘾之中。而那段恐怖的治疗经历,一直是块阴影盘桓在小刚心里,挥之不去……面对前来求救的母亲,陶宏开一语点醒梦中人:这种以暴制暴的治疗,对孩子等于是第二次伤害。很多家长不懂:网瘾并不是孩子的错!
[网瘾少年自述经历]
一天之内,我被电击了20多次
小刚身体瘦弱,因为长时间窝在电脑前打游戏,缺乏锻炼的他看上去很单薄。虽然皮肤很白皙,但是没有什么血色,显得很苍白。面对陶宏开,一直沉默不语的他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但是回忆那段在网戒机构治疗的日子,对他来说显然是个痛苦的过程,讲到最痛苦的电击,小伙子毫无表情的脸上开始有了轻微地抽动,眼眶也一点点红起来……
那个地方,我实际上是被骗过去的。
记得那时刚放暑假,爸爸妈妈说要带我到山东的海边旅游,放松一下。一路上,我睡着了。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个地方有点像军营,有点像监狱,很奇怪。后来才知道,我被送进了一家网瘾戒除中心。
当天的经历,现在想起来还头皮发麻。我被带到一个屋里,除了几个工作人员,里面还有五六个穿军装的、跟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被称为“盟友”,他们是接受过治疗的人,负责帮助新来的人完成治疗。
记得我被问了一些基本情况后,就有人叫我躺在一张床上。于是有人向我提问:“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我说:“不清楚。”这时突然有6个“盟友”按住我的手脚,还有人堵住我的嘴巴,之后有两个电击棒抵在我的太阳穴,瞬间,我觉得我头痛欲裂,那种感觉难受极了。接下来又是提问:“我们准备让你在这里治疗5个月,同意吗?”我赶紧说“不行。”于是又是一阵头痛。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叫“电击疗法”。就在我去这个机构的第一天,前后共被电击了20多次。
说话声音大也会受到电击的惩罚
尝到了电击的“颜色”,我心里恐惧极了。以后每次他们提问的时候,我都乖乖屈服,顺着他们的意思来答话。即使这样,每个星期还是没有逃脱被电击的命运。在我们这里,如果说话声音大一些、亢奋一些,也会遭到电击的惩戒,因为这种行为会被认为没有克制好自我。如果讲粗话、打人、和教官顶嘴、违反纪律等,态度不好的,有时也会被拉去电击。电击主要有两类,有时会从太阳穴电击,有时则会从手电击,我看到有的人手被电得都起泡了。如果哀求他们不要电击了,只会被电得更厉害。
除了电击这件最恐怖的事,每天的安排也很军事化。早上6点起床,锻炼、跑步、军训等,7点半吃饭,8点半唱感恩的歌……很夸张的是,我们每天要做一种“纠偏操”,有点像膜拜的姿势,要求一边做一边想着自己犯的错误,一做就是500个,做完后浑身酸痛。另外,我们一直被困在这个机构里,不允许出去,感觉气氛很压抑。我们每天还要服药,据说是可以治疗网瘾的,吃过药后经常会犯困。有的时候,正在说好笑的事情,说着说着突然哭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在这个机构里,我每天想得最多的是:什么时候能够出去。我讨厌这里的环境,这里的氛围,更是对电击从心底里恐惧。
终于熬过5个月,我离开了这个恐怖的机构。不过离开时要给5000元押金,要求一年之内要回去七八次,给里面的病员讲述自己成功治疗的经验,如果不去就不返还押金。如果病情又有反复,则要回去重新治疗。每次回去,对我来说都是一次痛苦的经历。那种地方,我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对话网瘾少年]
父母送我去戒网瘾,恨他们也理解他们
在离开网戒中心之后的一年,小刚的学习成绩果然有所上升,对电脑游戏也基本不接触了。网戒治疗果然有效了?在父母窃喜之时,却发现好景不长,一年之后,小刚再次沉迷于网络游戏中不能自拔。
小刚经历了怎样一种心路历程?记者与他进行了一次对话。
记者:当时父母把你送到网戒中心,你恨他们吗?
小刚:刚开始恨他们。那个地方太残酷,不是人呆的地方。现在有点理解他们,但是还是有点恨。
记者:你觉得到网戒中心接受治疗有用吗?
小刚:没有用。我只是因为害怕电击,所以表面上很听话。在那里,每天只希望早点能出来,不敢表现差。
记者:听说你出来后,学习成绩有所好转,也不玩游戏了,是网戒治疗的作用吗?
小刚:是因为心里害怕,不是因为真的想戒掉网游。因为他们说如果再犯网瘾,就要重新送进去,直到完全戒除为止。我不想再进去了,所有只有好好学习。
对电击的恐惧压不住网游的诱惑
记者:为什么一年后又迷上了上网打游戏?小刚:可能因为同学的影响,另外就是觉得学习压力太大了。爸妈对我的期望高,当我发现学习成绩有下滑的迹象时,就感觉压力特别大。有一次,我觉得压力太大了,就借了辆自行车到外面散心,夜里两点半才回家,爸妈还以为我又到网吧去了,实际上我只是去排遣压力而已。后来发现上网打游戏能够让心情放松一些,也能获得成就感,就重新偷偷打游戏。记者:你不怕再被送进网戒中心吗?小刚:怕。刚开始我只是玩一点点,觉得少玩一些无所谓。后来发现越来越专注于网络游戏,现在已经来不及抽身了。
记者:也就是说对电击的恐惧已经压不住网络游戏的诱惑了?小刚:可能吧。记者:你和父母的关系怎么样?小刚:我们经常会发生一些冲突。他们不让我打游戏,把电脑掐掉,我会跟他们闹。有时他们也会打我,我也会还手。记者:去网戒中心戒网瘾,同学知道吗?他们怎么看?小刚:同学都知道。在学校里,我有时感到很孤立、很孤独,同学知道我去那里,都不太愿意和我交往。
[网瘾少年母亲的心声]
我并不知道儿子在里面
受了那么大的罪
孙霞和老公是专程陪孩子从安徽赶来,向陶宏开求助的。“为了戒掉他这个网瘾,我们全国各地地跑,试了很多办法,实在没法子了。看到陶老师的书和网上的报道,早就想找他了。这次听说他来南京开讲座,一大早就赶来了。”
说起送儿子到网戒中心的事情,孙霞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充满了愧疚。特别是听儿子讲到电击的过程和痛苦的感受,她忍不住躲在一边抹起了眼泪。5个月的时间里,孙霞是全程陪同儿子接受治疗的,但电击治疗时是不让家长在场的,所以当妈的还不知道儿子受了这么大的罪。
“其实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有电击这种疗法。到了那里以后,听他们说除了军训、服药、心理辅导外,严重的情况下还要电击。当时我听了电击心里很不舒服,但是他们说,这是最后一关,是前面的治疗都不管用的情况下用的,说明孩子病得已经比较严重了。这个时候,家长一定要配合,不能心疼孩子、半途而废。”孙霞红着眼睛说,想想也是为了孩子好,为了彻底让他除掉病根,就把孩子全部交给网戒中心了。
治疗5个月
花了三四万,还是没治好
对于当时把孩子骗到网戒中心,孙霞称也是无奈之举。“小孩以前学习蛮好的。初二时开始沉迷网吧,频繁地逃课,学习成绩下滑得很快。后来就越来越严重了。我们也想过很多办法,也做过他思想工作,打过骂过,还把电脑掐了,限制他上网吧,但是他不听啊,而且还会跟我们顶。他爸爸管他时,有时两人还会动手。实在没有办法了,听说有网戒中心,就想试试看了。”孙霞说,把孩子送网戒中心也是左思右想,是慎重之举,不是没办法,哪个家长会走这条路呢?
孙霞知道儿子的难受,儿子对电击深恶痛绝,怀有深深的恐惧,时时刻刻想离开那个“鬼地方”。但是当妈的心一狠:“不这样,就没有效果。”这个信念支撑着她面对情绪低沉的儿子。
小刚从网戒中心出来后,学习成绩变好了,也不玩游戏了,孙霞心里高兴过一阵,庆幸把孩子送到网戒中心。可是好景不长,一年之后,儿子又迷上网络,整天抱着个上网手机玩游戏,还会偷偷跑到网吧,平时干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早上连脸都懒得洗。孙霞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中。“孩子今年高三,眼看就要高考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呢?”
孙霞告诉记者,去网戒中心治疗了5个月,共花了三四万。而这还不算多的。一起治疗的孩子中,有的在里面一呆就是三四年,家长前后花了十几万。“难道还要再把孩子送进去?钱倒是小事,孩子能受得了吗?”
[网戒专家这样看]
网瘾不是孩子的错
而是一个家庭的问题
被称为“中国网戒第一人”的陶宏开昨天在倾听了小刚的经历后,并没有感到意外。在他搜集的材料和接触的案例中,小刚只是最普通的一例。他认为,这种以暴制暴的治疗方式,对孩子造成了第二次伤害。
“目前全国的网戒机构有数百家,真正规范的基本没有。”陶宏开称。各类网戒机构都研创出一套独门武功,有中西药的,有催眠的,有呐喊的,有针灸的,还有电击的。“这些机构该归谁管,有无规范标准,是一笔糊涂账。”陶宏开认为,必须由政府主管部门统一制定相应的标准,成立相关的治疗机构,给网瘾患者提供对症下药的帮助。另外还应对现有的戒网瘾机构进行全面的调查和整顿,严禁以戒网瘾为名,采用关押禁闭、强迫打针吃药、电疗电击、暴力训练等错误甚至违法手段,为了牟取暴利摧残、伤害网瘾患者的身心。
“电击让很多孩子身心受到摧残,是对孩子的二次伤害。”陶宏开说,更多的孩子接受完治疗后,变得仇恨家长,报复社会,严重的甚至开始打骂父母。“在戒瘾机构里,孩子们被看成病人,看成犯了罪过的人,他们最后得到的只是身体和心灵上又一次伤害。而家长看到的只是屈服于电击和棍棒下的‘乖小孩’。到底该怎么帮助网瘾少年走出难以自拔的困境呢?”
“其实做家长的应该认识到,网瘾并不是孩子的错。”陶宏开说,可以这么说,患网瘾的孩子100%背后都有一个问题家庭。孩子们迷恋于网络,是为了获得补偿,获得现实世界中所缺失的爱、尊重和交流。而于父母而言,当孩子出现网瘾症状后,不管你的工作、事业有多重要,都请抽出时间多陪伴孩子。找出导致孩子身陷网瘾的原因———是学习紧张、人际关系紧张,还是性格上的缺陷,让他认识到自己存在的问题,帮助孩子找到比网络更让他感兴趣的事物,培养他更广泛的兴趣。
作者:王晶卉/来源:南京晨报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