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采访)
田毅(原《第一财经日报》记者):
我把它归纳叫做“小步长跑”,就是每一个给他送钱的开发商或者周边的这些建筑商,他们可能会很长时间内培养感情,通过一种比如说过年过节送一些钱,每个次数可能是几万块钱,但是长期来说,日积月累以后非常之多,达到你看现在是千万元。这种情况我觉得可能会是一种新的,或者说是比较隐蔽的一种贿赂的办法。他可能是为了以后在不能说叫投资,或者说为了之前的项目在给他一种回报,这种(行为)你到底是怎么去判断他,这样的收受贿赂算不算受贿里面的金额?我们从严格法律上来说肯定要算,但是从这种情况来说,我觉得在法律上判断,有的时候会造成一些困难。
比如说我到他的房子去看,那个房子其实就是检察官找出很多的金条和一些钱,就是上百万元的,但是其实我问他的比如说一些邻居什么的,就是说其实这个人并不是花钱特别大手大脚的这样一个人。有很多钱都是存在家里面的,他也并没有说放在外面或者怎么样。所以我就觉得,其实就是说,他某种意义上,我们从一个侧面来讲,也是某种意义上是一个受害者。所以围绕着他这种权力,就是公权私用,周围就是团聚了这么一帮比如说地产商人和建筑商,甚至于包括一些包工队,这样的制度就变成,从越来越小的口子但是最后你可以看到撕得是越来越大。
主持人:
他一个人牵涉到的是70多个开发商,而且70多个开发商在贵阳市也几乎是所有的有头有脸的都进去了。
白岩松:
我觉得“房中钱”,或者说是叫樊中黔这样一个案件,给我们很多启示。第一个启示是说,甚至都不一定是贪了,简直变成一种麻木的惯性,这是第一个。
第二个,就是刚才谈到的这个问题,你说到了一个人和70个贪官之间,他在法庭上在不断地辩解,或者叫自辩的是一个什么理由呢?我不是权钱交易,我不是受贿,我只是正常的礼尚往来。他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解释呢?因为可能在他的心目中可能觉得权钱交易就是临时抱佛脚,一事一议,你有什么事要求我,于是给了我一笔钱我因为收的这笔钱就把你的这个事给办了。可是他觉得我不是这样,我都是平常一帮哥们儿来交往,人家这是礼尚往来,我有什么这个生日,或者那个什么事,人家吃顿饭,给我塞点钱,等到具体办事的时候,我没有因为他给我什么钱我给他办事。所以他会这样一种辩解。
在他70个贪官里头的确分成三拨人,第一拨人是他的嫡系,甚至亲属和战友、哥们儿、铁哥们儿,就是平常给钱。接下来有50人左右,也不是因为某件事求你了才给你钱,而是平常交往,可能一会儿送点儿,一会儿送点儿,但是他也真办事。只有剩下那10个人左右是临时抱佛脚的,有具体的事我给你钱让你办,这是在他心目中理解是权钱交易,可是法庭就明确地回应了他,如要不是你手里有权力的话,他们平常会跟你礼尚往来吗?这难道不是一种慢性的和抻长了的,甚至家引号“更高明”了的行贿,或者说是“办事”的一种方式吗?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辩解就显得没那么大道理了。
主持人:
你看,我相信每一个官员他在初踏入这个岗位的时候,他自己的心里应当有一个准绳,我应当怎么办,我不应当怎么办。但是我们通过这个数字,70多名有头有脸的开发商都跟他有关系,这是不是说明环境会迫使一个发生这样的变化?
白岩松:
真正让人痛苦的就在于此,他为什么会有一个麻木的过程?我们经常会举一个例子,如果你把一个鱼扔到热水里,这个鱼可能会知道自己要死了,会几经挣扎跳出这个热水。但是如果你把一个鱼放在凉水里头,底下悄悄地加温,最后慢慢慢慢,它不知不觉地就被煮死了。为什么?因为它温度是一个慢慢地升高的过程,而对于樊中黔来说,你回头去看他的受贿之路似乎也是如此。从第一笔的一千块钱,顺手就放在家里了。
之后变得数目越来越大,然后70多人围着他,他甚至可能经常慢慢产生了一种麻木,或者感觉就是说好像工作就应该是这样,我生活中,这不是礼尚往来吗?这跟我具体办的事没有关系,我该给他好处或者怎么样,那另外再说。他可能就是一种麻木,觉得环境就是这样。所以他在最后面临着自己这样一个死缓,或者是说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这样一个过程中的时候,追悔莫及,他说他们哪是给我送钱,他们是用钱给我做了一个轿子,直接把我抬到了地狱里头,他们送的不是钱,而是给死人烧的纸币。
还有一句话他说了,我觉得真是发自内心的,他的父亲是一个老革命,是原来贵阳公安局的局长,非常清政廉洁,他们家五个孩子,他父亲吃肠旺面,那是贵州很有名的面,买不起一人一碗,所以买一碗回来,把其它的面条煮上,把那一碗倒里头,大家均分一下肠旺面这样一个味。樊中黔被判了之后他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父亲清廉肯定上天堂了,我肯定下地狱了,从此我们父子俩再也不能相见了”。这个时候想明白了,但是晚了。
主持人:
对于像樊中黔这样一个人,他收受的巨额的贿赂可以收回去,但是他一个人给房地产市场造成的影响是不是可以剥的回来,我们的节目稍候继续。
(播放短片)
解说:
从1988年到2008年,从云岩区环北办事处副主任、主任,到区管委书记、贵阳市国土局局长、建设局局长,再到贵阳市市长助理,金阳新区管委会主任,先后收受70多个开发商礼金的樊中黔,给当地房地产开发市场带来的会是什么呢?
(电话采访)
申鑫:
樊中黔一案基本上是与贵阳所有的房地产公司都有或多或少的关系。贵阳的开发商也就这么多家吧,我印象当中,拥有一定实力的,不是特别小的那种,也就这么多家,70多家。
解说:
除了令人咋舌的金条、美元,专案组还发现,在樊中黔十几年担任贵阳市国土规划建设部门负责人期间,以樊中黔为中心,近年来形成了一个权钱交易的利益圈。亲疏不同,利益关系也会有区别。于是,在贵阳市房地产开发市场出现了秩序混乱的情况,违法挂靠、围标串标,随意缓交,甚至减免城市配套费。擅自转让土地项目,钱权交易的猖狂使得政府依法行政,国家在土地审批、规划、招投标等方面的法律法规,都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由于樊中黔长期把持当地国土规划建设大权,且有过多次交叉任职,当于一个小政府封闭运行,其影响力在现任、兼任、原任部门十分巨大。专案组发现,仅樊中黔收受的所谓礼金就多达上千笔。在这种俗称为“喂堂子”的行贿行为中,樊中黔相当于池子中的大鱼,只要喂肥了他,也就意味着在城市建设领域可以畅通无阻。
160万贿款,没有资质的开发商王某,最终竟然可以中标市政府重大工程项目。在一次投标打分中,和樊中黔有关系的企业名列第二,可随后,排名第一的企业去突然主动要求退出,贵阳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马某,樊中黔担任贵阳市国土局长时,多次为他批地,樊中黔调到建设局,马某又可以拿到经济适用房项目搞开发。当樊中黔到了金阳新区管委会,马某又参与到了农民新村的建设,一路相随,横行无阻,为所欲为。在贵阳,这就是樊中黔和70多个开发商这个利益圈的现实事例。
(电话采访)
田毅:
我觉得他对市场规则和制度的破坏,就是暗里的破坏可能比明里的那种更为剧烈,更为多。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如果暗里的,因为它是一个圈子,大伙儿都慢慢知道了可能有这样的一些情况,那么你明里的很多的规则其实事实上来说就失效了。
解说:
实际上,一个樊中黔带来的影响或许还只于此,如今很多人开始把他和他曾经主管的贵阳金阳新区联系在一起。2000年开始,贵阳市开始筹划金阳新区,随后几年,贵阳对金阳新区的投资累计超过400亿元。新区雏形才刚刚呈现,马上就吸引了一批房地产开发商到金阳投资。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从每平米400元飙升到每平米3000元,金阳新区只用了短短4年时间,增长了率之高,全国罕见。
据当地媒体报道,2007年年底,这里甚至出现了单价为3000万元的别墅楼王。但是记者发现,就这新区,入住率之低也是全国罕见。而在大量贵阳市民因购买金阳地产被套牢之后,社会不安情绪甚至也一度蔓延。
(电话采访)
申鑫:
实际上我也有很多朋友,或者朋友父母在金阳新区买了房,他们去那其实为了看重市政府这种行为,包括把政府搬到那儿,把贵阳的最好的医院强行地搬到那,他们觉得政府这样做会提升房价。它的入住率其实是很低的,你晚上如果能去到它的主要的几个大住宅区你去看,都没有多少灯光的。
解说:
从秩序混乱的建筑市场到飙升的金阳房价,再到部分贵阳市民因此财产缩水,我们的确该思考一下,一个官员的贪腐,为什么会带来如此大的影响?
房产和足球领域,都是高危职业
主持人:
一个官员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搅乱房地产市场,他的落马会不会在某种程度上也推进这个市场的重整呢?
白岩松:
那当然是,但是问题在于说他落马了,是不是还有其它的类似,在以大家看不见的方式还在悄悄进行着,到底房地产商的高利润跟这样一种模式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
最近一些天我常常在思考一个问题,在我们的身边什么职业是高危职业?首先我们会说煤矿工人是高危职业,对吗?矿难频发。还有,在中国足协工作一定是高危职业,因为你看从谢亚龙到南勇,两任掌门人都进去了,还有足协的其他一些工作人员,也是高危职业。接下来你就会发现,但凡跟土地,跟房地产,以及跟修路有关的岗位、职业往往是高危职业。
我觉得不要说以前的例子,樊中黔这个再次证明了这一点。我特意调了一个他工作的履历,在他的履历里头,你看他全是跟土地在打交道。当过国土局的头,当过建委的头,当过建设局的头,然后又当了新区管委会的头,全涉及到土地和开发。最后你就在想,房地产商为什么会有高利润呢?房地产商明白了一个道理,个别的。
我如果用很低的成本去贿赂一个官员,我可能会获取更高的利润,比直接盖房子强,70个房地产商,平均下来给樊中黔的行贿每个人可能不足100万,只用不到100万就把他拿下了,但是可以获取可能几千万,甚至上亿的利润,他何乐而不为呢?但是这几千万,或者是上亿,是国家、是社会、是老百姓用更高的房价去支撑了他们中间的这样一种交易,我觉得这是给我们最重要的一个提醒,当然,法律是看到了这一点,也给予了他严惩,但是我觉得也在提醒我们整个社会和其它地区。
主持人:
那是不是这样的一种环境会使每一个走上这个岗位的人都有可能犯错误?
白岩松:
是有可能,为什么呢?因为这里存在着一种高利润的诱惑,因为不管是对他个人来说,还是对于供他的那些用钱做轿子把他抬到地狱的那些房地产商,因为他很明白,行贿官员是获取最高额利润……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