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December 11, 2010

母亲的九字箴言

  

母亲的九字箴言

  姓名:刘建花

  终年:96岁

  籍贯:江苏赣榆县吉当村

  生前身份:农民

  □李学广

  天已经黑了,西边天际的上弦月全被灰褐色的云雾盖住,我一人摸索着登上济南南面的四里山山顶,面向家乡方向,我仰望着上苍,双膝跪地,默念着:母亲,今天是您百年诞辰纪念日……

  母亲1910年农历九月初六生于江苏赣榆县吉当村,于2006年农历二月十二溘然长逝。母亲可以称为跨世纪的老人。可是母亲不是什么名家也不是有特殊贡献的人物,连吃公粮的人员都不算,就是一位社会最底层的普普通通的农民,一棵草,一片树叶,一抔土,一粒沙子,寻常得无以复加。母亲的名字叫刘建花,习惯称之为李刘氏,只出现在我的档案社会关系栏目,在母亲的职业栏内,只有我写上的“家务”两个字。母亲生前无荣可说无功可记,去世时我按本村的风俗,为母亲举行了传统的葬礼,对我来说已经做到了丧尽其礼、葬尽其敬,问心无憾了。

  可是,在母亲去世四年多的时间里,在我的梦境里,还时常出现母亲的面容,她的音容笑貌之真切,宛如在世时一样;有时梦到母亲去世,还哭得泪水涟涟。说起来,母亲高寿,五代同堂,在家乡亦被称为喜丧,母亲的孙子、重孙子戴的孝帽上还挂着红布。可是只要想到母亲去世,总是感到悲伤。念母亲一生,她太难了,她除了善良、勤劳、吃苦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了。她不识字,没有到过县城,甚至没有乘过公交车,现代文明她几乎没有享受到。可是,母亲在我心目中是崇高的、伟大的。她不但将我们兄弟姊妹养育成人,还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最重要的就是那“九字箴言”:做好事,多干活,别馋嘴。

  那是新旧世纪交替的2000年春节,母亲已经90岁,还精神矍铄,一大早起来接受我们的跪拜。我的一位侄子也来了,例行的跪拜过后,又高声问道:奶奶,怎么能长寿啊?母亲笑着慢慢地说了这九个字。大家先是重复了几遍,接着就点开了头,纷纷称好。当时我想,这就是“警句名言”,也是老人一生的写照。自那以后,这九个字就铭记在我心中。随着我人生阅历的增加,尤其在老人家百年诞辰之际,重温这九字箴言,倍感珍贵异常,意义深远。

  打我记事起,老人家就经常叮咛我,为人要做好事,别昧良心;“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莫做亏心事,吃亏人常在”;“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小时上学,母亲这样嘱咐我;我当兵时,母亲还这样嘱咐我;后来我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做记者、当个小“官”什么的,母亲还是这样嘱咐我。这些话有的来自《名贤集》,实际上也是母亲生活经验的结晶。母亲经历了多次战争离乱之苦,深知生存之艰难,她这样教育我,或是出自一种“善有善报”的信念吧。

  在我记忆里,母亲经常帮助人。母亲手巧,会干的活多。如有的人家做豆腐、蒸饽饽,请我母亲去点卤水、放面引子,母亲总是有求必应。母亲还会织蓑衣、打麻鞋,多了就分给人家用。我家里的家什多,有人来借时,母亲放下手上的活就给人家找。我母亲还懂点医道,会做“接骨药”。那是我姥爷家的祖传秘方,一般只传男不传女,而我姥爷偏偏传给了我母亲。我家在渔村,渔民海上作业强度大,伤筋动骨的多。不管谁来找,认识与不认识的,母亲都赶紧查看伤情给制药。伤者只要去中药铺购回五角钱的“辰珠”(朱砂),到小商店里买一瓶黄酒就可以,其它药材就是母亲弄了。小时候我常与姐姐到海边灌木丛下抓土鳖,就是给伤者制药用的。

  母亲做的好事,她根本没有去记,甚至随做随忘,如同清风一样从她身边刮过去,因为压根她就没有想过什么回报。可是村民们是记得清楚的。母亲走亲戚或者赶集,无论走到哪里,经常遇上一些人非常热情恭敬地问候她。母亲只要提着东西,就会有人帮忙。我猜想那些人多是母亲帮助过的人。而母亲往往记不准他们是谁,甚至张冠李戴,或者过后再问我“那是谁”?年老后母亲有点儿糊涂,往往忘记家门,走不回来了,可是我家里人不用担心,因为总会有人认识我母亲,将老人家安全地送回来。

  俗话说“天下爹娘疼幺儿”,我是母亲最小的孩子,母亲爱我的方式是叫我“多干活”。我越下力气,干得越苦、越累,母亲越高兴。老人家经常对我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力气是外财,用了还再来”。母亲还具体地“指导”我:“睡觉前,要想起床后干哪些事。”母亲为了训练我的耐力,与我一起抬东西时,总是说到前边某个地方歇歇;到了那个地方后,母亲会说,再向前走两步;到下一个地点,母亲又说,再向前走两步。就这样,母亲总是让我咬紧牙,再坚持坚持。我这样做了,母亲就叫着我的乳名夸奖我。老人家虽然不识字,可到夜晚就让我读书给她听,告诉我“熟能生巧”。母亲的教诲,使我从小就抱有“只有努力才能成功”的信念,不怕任何困苦。我上学时,读书成绩好,年年拿奖状回家;我失学回家,能推重车、能扛大包、能开石头,农活样样干得好。母亲感到十分欣慰,经常向外人夸奖我:“干活不偷懒,到哪里都放心。”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从早忙到晚,不是家里就是地里。小时候,我睡觉前发现母亲在干活,醒来后发现母亲还在干活。母亲曾经自豪地对我讲过,家里三间西屋用的石头,全是一家人从沟底和山上抬来的。刚解放之时,我家拼命地干,省吃俭用、借钱拉饥荒,造了一条船,起名叫“铁砧子”,还置办了两条大网。可是那船下海不久,船与网就被“合作”充公了,这令我父母十分伤心。母亲后来说“再想也没用了,还得想法再挣啊”。上世纪60年代初期,大饥荒横扫中国时,我家食能果腹衣能暖体,就是母亲领着全家精打细算、起早贪黑干的结果。改革开放开始后,母亲帮助我姐姐家搞家庭养殖,还是没白没黑地干。母亲88岁还负责我家盖房子,花多少钱,用哪家的匠人,匠人吃饭用多少米,一一算得清楚。我家的院子里,全是母亲种的玉米、豆角、黄瓜,还有喂的鸡。她已经93岁了,还遗憾地对我说,“好多日子没出门了,地里庄稼不知长得怎么样了。”那时候我就劝母亲:“年龄大了,该小心一些,别出门了,在家里歇歇就行了。”她就像没听到一样。

  母亲一再要我“别馋嘴”。母亲认为,一个人要想大处,向高处走,不能“光想着吃”,“人馋了就懒,懒了就馋,偷鸡摸狗什么孬事都干出来。”母亲最瞧不起那些“看到好吃的就拉不动腿,眼珠子不挪窝了”的人,见到那些喝醉酒倒在路边上的,总会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啧”的怜悯声。令我终生难忘的,是母亲对我的一次“教育”。那是“文革”中我回乡劳动的第一年,生产队里有位姑娘出嫁,我出于“好奇”,参加了一次送嫁妆活动。当晚喝红脸回来后,母亲非常生气,说我“下贱”,“跑那么远的路,就是为了个嘴,丢人”,“有出息的男人,不会干这种事”。这令我大为惊讶。在缺少食品的年代,争着去送嫁妆,就是为了喝酒吃肉坐大席的。母亲的责备,自然令我羞愧难当。

  后来理解母亲“别馋嘴”的话,并不是不让吃好喝好。1969年底我去应征参军。我村本来有六个参军名额,体检合格只有我们四位。我入伍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为庆贺我入伍,母亲专门为我请同学、朋友办了好几桌酒席。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因我“社会关系”存疑,新兵部队开拔之前,我竟然被刷了下来。这对我打击太大,我大病一场躺倒了。当我醒来时,发现母亲就坐在我的床前,无助地望着我,一句话也没说,我见床头上放着的一瓶串香白酒与一包蓝盒的“冬梅”香烟。我明白母亲的意思,那是让我喝酒解愁抽烟消闷的。母亲只是让我不要贪图享受安逸,不要奢侈与铺张,生活上要越简单、越朴实越好。

  母亲,百年寿辰,我的怀念之情与天地共存、与日月同在。您在世时,您是家中“一宝”,因您的德望与长寿,做儿女的脸上放光,引为莫大荣耀。您虽然长眠地下,可永远活在我们心里。您那平易、简洁、明白的九字箴言,已经融入了我的灵魂,化成了我人生的信念,成了我们的“传家宝”。

  母亲在上,我给您磕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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