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芜湖高尔夫球场开发热调查
□本报记者 邓益辉
□特约撰稿 杜 晓 发自安徽芜湖
数月前，安徽芜湖违规兴建高尔夫球场，遭到国土部重拳打击。然而，没过多久，当地又再次掀起填湖修建高尔夫练习场的波澜。
此次被曝的高尔夫练习场项目，占地面积达20余亩，属于一个高档楼盘开发的配套项目。而早在2009年下半年，国土资源部委托南京督察局前往调查，芜湖峨桥镇以建设生态体育运动公园的名义，修建占地482亩的36洞高尔夫球场工程，最终被紧急叫停。
而这两处高尔夫项目，均由信德房地产开发(芜湖)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信德公司)开发。目前，该公司遵照当地政府部门提出的“挖方大于填方”的原则，填湖后又开始挖湖，目的是“保持水域面积不会减少”。
“开发高尔夫项目，我们只是按照合同办事。”信德公司总经理褚昌俊(音)颇感无奈。就像其他开发商一样，他看到的是高尔夫球场对提高楼盘价值、推动房价的重要作用，“房产+高尔夫”模式是一种营销的新手段。
近几年来，国家不断对高尔夫项目发出“封杀令”。2004年、2005年，国务院连续发文要求停止高尔夫球场用地的审批。2006年国土资源部和国家发改委又下文明确将高尔夫球场列入禁止用地的项目。与此同时，记者了解到，开发商无奈的背后，却是地方官员“投资高尔夫球场，优化投资环境，吸引更多投资者”的利益主张，与中央禁止修建高尔夫球场严令之间的冲突与博弈。
“填湖”修建高尔夫
现在芜湖有变为“无湖”之虞。“我是芜湖人，芜湖现在是‘无’湖了，站在赭山顶上往四周看看，全是水泥森林，稀疏了绿色，缺少了湿地。”一位当地人摇着头对记者说。
芜湖地处长江下游南岸，自古即被称为“长江巨埠，皖之中坚”。因“湖沼一片，鸠鸟繁多”，春秋时得名“鸠兹”。这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其“半城山，半城水”的特点。
然而，芜湖市民今年发现，他们“半城山，半城水”的城市特点，正在因当地所开展的“填湖工程”而改变。
“这就是建设中的高尔夫球场。”当地市民大多数都能轻易地找到这个地方。7月19日下午，天气异常闷热，但施工仍在进行，几辆工程挖土机正不断地将黄土填进银湖。
记者站在芜湖经济技术开发区银湖大桥上，远远就能看到银湖东侧有一大片湖面被土填埋。顺着银湖大桥的桥头往东望去，被填好的湖面上，竖起了一根根柱子和沙包，外面已经安装好了防护围网。
按照当初在竞标这块土地时，政府在招标公示里所提到的条件，开发商要完成下面两个任务：一要在这里兴建一个五星级酒店；二要在银湖岸边建一座体育运动公园，而记者看到的正在建设中的高尔夫训练场只是公园的一部分。
“填湖工程”一经公布，就引来市民不断的反对声。早在今年3月，就引起了芜湖市民的极大关注，随之而来的反对声也是不绝于耳。
4月1日，芜湖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不得不在网上回应群众质疑“银湖被填”一事。称：信德地产公司的行为，是在完成对信德华府项目开发的同时，配合政府对该片银湖区域进行整治。该位置拟建一体育休闲公园，建成后将为开发区居民提供一处新的休憩场所。
这一解释没有令当地居民满意，群众的反对声依旧不断。
6月23日，开发区管委会再次跟帖回应：由于我委的监管不力，造成银湖局部被填，在此我委深表歉意。“开发区管委会领导及相关部门已多次现场查勘，并提出如下改正措施：对已经堆放的约5万立方米土方本月底前将清理完毕。我委已责令该公司按银湖水面保护要求，遵照‘挖方大于填方’的原则尽快组织水面开挖工作。”
信德公司有关负责人也公开表示，根据规划，信德公司会做到“有挖有填，挖大于填”，但因为施工需要，填湖已经完成，但开挖目前还无法进行。对此，开发区规划建设局有关负责人也称，按照规划要求，为了保持水域面积不会减少，挖方必须大于填方，开发商要先挖出部分湖面，再填部分湖面。
然而市民发现，开发商目前已经完成了湖面填埋，却没有任何挖湖面的作业迹象。管委会第二次在网上回复称“监管不力”，“是因为我们要求开发商先挖后填，但他们是先填后挖。”
这种工作流程上的解释，令当地居民更加不满。当地居民指出：填湖严重地破坏了原来的生态系统，即使后期挖湖也难以弥补。同时他们还发现此项目的开建，无论是政府还是企业并没有正当的手续。
“如果按照正常的立项审批程序走下来，我觉得不应该出现这些问题。”针对此事，水利部水文局副总工程师刘志雨说，“法律是最刚性的，但也不能排除一些地方，出于地方考虑，没有遵守法律法规。”
“个别人”私下的“行为”？
在银湖填湖事件中，争议最大的，就是信德公司有关负责人所出示的规划文本。根据信德公司有关负责人提供的规划文本，在建设公园和高尔夫训练场的过程中，信德公司需要填湖6874平方米、挖湖7051平方米。
然而，记者向开发区内部有关工作人员了解到，银湖和凤鸣湖系重点保护水域，芜湖市专门成立了以市政府有关部门、市人大代表、市政协委员为成员的“芜湖市银湖、凤鸣湖规划委员会”(简称“两湖规划委”)。
按照开发区说法，早在2000年，“两湖规划委”就耗资几百万元专门请了美国著名规划单位制定了“银湖、凤鸣湖规划蓝本”，并报请了市相关部门批准。根据此规划，任何涉及银湖、凤鸣湖水面、周边开发建设的施工，均需报经芜湖市“两湖规划委”审批通过后方能执行。
开发区规划建设局内部工作人员称，信德公司有关负责人所称的盖有芜湖经济技术开发区规划建设局公章的规划文本是“个别人”私下的“行为”。信德公司就此事进行了“公关”，之后信德向开发区管委会打了关于“填湖建设高尔夫练习场”的报告。
7月15日，针对媒体曝光，芜湖市通过人民网发表官方回应称，银湖“被开发”属于企业行为，目前芜湖市相关部门已经出台系列整改措施。
一位开发区内部工作人员介绍，这个规划从头至尾，由少数人拍板，其他所有的规定流程、所谓的专家委员会、规划委员会成员都不晓得此事，也没有任何“形式”的“集体研究”。
但是，这一说法并没有得到开发区规划局局长何昊的认同。
信德公司为什么能在缺乏合法手续和程序的背景下，拿到盖有芜湖经济技术开发区规划建设局公章的规划文本？这要上溯到信德公司竞标拿地块进行商业开发的源头。
当地一位知情人士告诉记者，信德公司被指“填银湖造高尔夫球场”的这个地块在今年春节前，还是五星级的“芜湖沃尔特别墅酒店”，占地1100多亩，由安徽水利投资兴建。但是，由于该酒店经营一直不是很理想，除去20多栋别墅酒店外，其他近800亩土地一直闲置着。2007年，安徽水利又投资建设了一栋17层的酒店，后因资金不足，于2008年成了“烂尾楼”。
由于“芜湖沃尔特别墅酒店”距离开发区管委会只有300米距离，长期闲置的土地严重影响了开发区形象。2009年上半年，芜湖经济技术开发区决定由开发区国资委将此地块收回，然后再招标选择新的开发商进行深度开发。
2009年底至2010年初，“芜湖沃尔特别墅酒店”在芜湖市招标中心挂牌公开招标。信德公司作为唯一一家公司申报，而最后以1亿零800万元人民币的价格购得此地。
知情者介绍，该价格偏低，这块土地市值应在3亿元左右。“我们与政府之间是一种合作关系。”信德公司总经理褚昌俊认为，这是其获得规划文本的重要原因。信德公司的一位负责人也表示，建造该高尔夫练习场通过了相关政府部门的批准，手续完全合法。
记者调查获悉，信德公司是香港信义集团下属子公司，而香港信义集团与当地政府一直合作较好，在芜湖投资了大型的光伏能源产业，并不断增资。信德公司于2007年在芜湖正式注册成立后，短短两年内就拿下芜湖4块优质地块。
“房产+高尔夫”的营销模式
现实情况是，早在2004年，国务院就已经下发了多份高尔夫球场禁建令，从理论上已封闭了各地新建高尔夫球场的可能。虽然高层屡次明令禁止违法违规新建高尔夫球场项目，但各地建设高尔夫球场的热情却从未衰减。
芜湖便是活生生的例子。2009年初，由信德公司开发的“峨桥生态体育运动公园”的项目悄然入驻芜湖市峨桥镇，包含高尔夫球场以及别墅群、跑马场、综合生态游乐园等。当年4月份，前期拆迁工作引发部分村民反对，并持续不断地向芜湖市有关部门、安徽省国土资源厅和国家土地督察南京局举报。
当年3月份，国土资源部曾专程前往安徽进行土地方面的调研，曾向安徽方面表示高尔夫球场清理将是2010年的重点工作之一。压力之下，该项目最终于2009年10月被叫停。
业内人士分析，作为房地产商人，将“房产+高尔夫”模式作为一种营销的手段，利用高尔夫球场提高楼盘价值、推动房价的重要作用，是褚昌俊最愿意投资的原因。然而，对于填湖事件的舆论压力，他评价那是“夸大其词，赚取公众的眼球”。
从全国来看，来自北京林业大学高尔夫教育与研究中心调查数据表明：2004年国务院禁令颁布以后，各地在5年的时间里，又新建了400多座高尔夫球场。很多高尔夫球场占地规模超过了500亩。北京林业大学高尔夫教育与研究中心主任韩烈保说，“我们算了一下，这些球场有50%左右没占耕地，本来就是荒山或荒垃圾场。但部分球场占用的是耕地。”
与地方政府的热衷程度相比，政府高层及监管层的反对态度似乎没有改变。国土资源部执法监察局局长李建勤，近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一些地区拟建、在建高尔夫球场现象有所抬头。”原因在于，今年年初，国务院在《关于推进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发展若干意见》中对高尔夫产业的发展作出了政策性规定：海南应该在“符合土地利用总体规划和城乡规划、不占用耕地特别是基本农田、有效保护森林和生态环境、维护农民合法权益并依法办理用地手续的前提下，科学规划，总量控制，合理布局，规范发展高尔夫旅游”。
李建勤说，有些地方片面理解该政策，其实，国家禁止修建高尔夫球场的严令并未放松。国土资源部部长徐绍史在今年的国土资源部工作会议上公开表示，今年国土资源部将要重点打好六场硬仗，“清理高尔夫球场”便是其中之一。
除了占用面积大以外，对环境的潜在破坏，也使得高尔夫备受诟病。但李建勤也认为，环境污染问题实际并不是高尔夫产业本身存在的问题，主要是由于监管不到位造成的。“现在的问题是没有人来管，就难保有些球场会违规操作。” “高尔夫是我以及几个股东喜欢的运动项目，可是平时要打球的话，只能去江苏南京或上海。”褚昌俊开发高尔夫项目的决心，似乎远未结束，他将希望寄托在了2016年奥运会上。他向自己提出了一个问题：“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这些被叫停的项目还能继续动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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